精彩微小说: 烫碗

一出民政局的大门，吴袅老远就望见丽在停车场里冲自己挥手示意。

上了车，坐进副驾位，吴袅习惯性地扒下镜子，补了下口红。吴袅知道丽在后视镜中望着自己似笑非笑。

丽打着方向盘，慢慢驶出停车位的时候，小心问了一句，说：“要不要，去哪儿庆贺一下，还是缅怀一下？”

吴袅疲惫地将身子往座位靠背使劲一靠，略微有些不耐烦地说：“你少拽你那词。”

“不是，”丽说：“你们真离了，为啥呀？”

为啥？具体为啥，吴袅也不知道，总之就是觉得，他和婚姻，自己都不想要了。

在离婚证上签好俩人的名字的那一刻起，他就是前夫了。

是呵，这到底是为什么？曾经在学校的时候，吴袅和他是公认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，俩人同系同班还是同乡，被丽戏称为“三同”人员。自一见钟情起，到步入婚姻至，她和他的恋爱与婚姻甜蜜成了标本，为知情者津津乐道。那时候的他们，彼此关爱，互相帮扶，相互体谅。在对方眼里都没有缺点，好多次两人也都认真讨论过，结论出奇一致：对方是老天发给自己的天选另一半。没有第三者，没有分分合合，恋爱时的浓烈一直延续，兑现成了婚姻里的幸福生活。

吴袅越想脑子越乱，挪动了下身子，才发觉是在车里。只好把身子坐正了，盯着丽握着方向盘的双手：丽的美甲是自己做的，不亚于外面的专业水平。

“不好回答的话，可以不回答，离就离了吧，谁离了谁不能活。”见吴袅身子坐正了眼睛也睁开了，丽出言安慰说。

“我说了你可能都不敢信，是因为烫碗。”吴袅说。

嘎——，丽突然一个急刹车。吴袅下意识一下握住了位于车窗上的把手，说：“姑奶奶，你慢点，吓死我！”

车子重新慢慢启动后，吴袅整理了一下思绪，这才缓缓解释说：“我跟你说过，我自小是我奶带大的吧？”

丽说是。

吴袅是母亲怀孕七月生下来的早产儿，天生体弱，小的时候一直大病小病不断，不好养活。那时候父母还要忙家里地里的活，奶奶心疼吴袅，就自己来抚养她。说来也怪，自从跟奶奶一块儿生活，吴袅的身体一天天健壮起来，虽说时不时地还是会生病，但生病的次数总算是屈指可数了。

“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，有一回感冒了，要吃药，药很苦，我不想吃，奶奶就劝我，还给我把水倒好。也就是那一次，我才突然意识到，奶奶有一个那之前我一直都没有留意到的小动作，每次她都拿个大瓷碗倒水，先倒一碗底的开水，先把碗烫一圈，泼掉，再倒多半碗，晾着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丽忍不住问说：“像广东人一样，正式喝茶吃饭前都把碗烫一下吗？”

“这个我还真问过，我奶回答我说，怕有虫爬过，先烫一下干净些，说我自小体弱，要是喝了不干净的水，会拉肚子的，何况还在病着。也是在那一回过后，我才算彻底明白了啥叫‘病从口入’的道理。条件有限的时候，用开水杀菌消毒最有效也最直接。”

“不是，”丽说：“可这跟你们离婚有啥关系呢？”

“促使我下决心跟他离婚的，就是最近一次我着凉了，想喝点热一点的水，当时我浑身没劲，就叫他帮我倒杯水给我，他直接就倒了水端给我了。”

“没毛病，我还以为是他不给你倒水呢？”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说。

“不是，他是直接拿起我敞哈哈放在桌上的杯，直接倒了水递给了我，并没有像我奶奶那样……”

“没烫碗是吧？”不等吴袅说完，丽就拦过话头笑着说：“不是我说你，你这可真算得上是小题大作。这有啥么，你给他倒水，不也是这样？说人家！你这就是做知道么？”

“真不是，丽，我跟你说，而且，我可以很负责地说，每一回，就我跟他认识到现在，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，我每回，我每回给他倒水的时候，我都是先把杯子少倒一点水，先烫一下，再倒水的。他根本就没有留意过。我对他的用心，他对我，就是这么不上心你知道吗？”吴袅双手捂脸呜呜地哭起来。

丽一时手足无措，急忙抽出一只手来在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来，递给吴袅，车身明显左右摆动了一下，丽只好松手让纸巾飘落在吴袅身上。吴袅就手拿起来边拭泪边说：“你专心开车。我说起来就伤心我，这只是导火索。他心里已经不珍视我了，我不知道他当我是他的什么，亲人，或者是舍友。我实在不想要这么一个心里没我，或者是他从来都没有体会到心里有一个人的正常感觉是什么。”

“他知道吗？”丽问。

“他没问，我也没说。我说了他也不会理解的。跟你的第一反应一样，一定会说我骄情，是做，小题大作。成败决定于细节，非得说个原因的话，就是因为烫碗，无他。”

车窗内，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。车窗外，不知不觉间已万家灯火。